文章传统的传承与进阶
——论梁衡的《树梢上的中国》兼及其散文创作史
高明勇
一、正在成为“文章现象”的“梁衡散文”
“梁衡散文”已经形成一个文章品牌,乃至一个文章现象,但是却很难为梁衡设定一个清晰的“画像”。
一来,在新闻、政治与文学之间,梁衡腾挪自如,各有标志性的代表作。新闻方面,他先后任《内蒙古日报》记者、《光明日报》记者、《人民日报》副总编辑,曾有“新闻四部曲”(《记者札记》《评委笔记》《署长笔记》《总编手记》)闻名于世;政治方面,他曾担任国家新闻出版署副署长,以官员身份从事专业写作,并且取得卓越成就,这一点在现代作家中并不多见,或许正因为这个身份,才有了相应的认知高度与政治穿透力,先后有《继承与超越》《官德》《文风四谈》等作品对政治问题进行思索;文学方面,除了早期的《数理化通俗演义》为人津津乐道,更多为人所熟知的是散文成就,写自然的“名山大川”,写人物的“人杰鬼雄”,比如《觅渡》《洗尘》《把栏杆拍遍》等,此外,还提出了一系列的创作主张,如专论《文章五诀》,著作《我的阅读与写作》等。
二来,梁衡一直笔耕不辍,所有的创作处于动态探索和自我超越之中,静态性的描述与评价显然远远不够。早期的《晋祠》开启了系列山水散文主题写作,《觅渡,觅渡,渡何处》《大无大有周恩来》等代表作背后是一系列政治历史人物的政治散文创作,随着散文集《树梢上的中国》的出版,对于作者梁衡而言,具有更为特别的意义。散文集《树梢上的中国》中,梁衡寻访了20多棵古树的生长史,通过对这些古树前世今生的文学表达,重构了“人与树”的互动关系,从树的视角,重新打量中国历史。
而从文本细读层面看《树梢上的中国》,梁衡在创作手法的探索上,较好地解决了“工而不自由”的问题——对于自许“苦吟派”的梁衡而言,一度,创作考验是如何平衡“工”与“自由”的关系。
经过数十年的创作探索与实践,“梁衡散文”正在成为一种“梁衡现象”。
一方面,“梁衡散文”被高密度入选各类教材。据不完全统计,“梁衡散文”有71篇次入选大中小学课本,是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入选中小学校课文最多的作家之一,写居里夫人的《跨越百年的美丽》分别入选14个不同版本的教材,写辛弃疾的《把栏杆拍遍》入选7个不同版本的教材。其近作《树梢上的中国》,不仅入选全国首届“公众最喜爱的十本生态环境好书”,也被评为本年度大学生喜欢的十五本书。
另一方面,“梁衡散文”频频出现在包括高考、中考在内的各种考试中。比如,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(天津卷)选择了他的《线条之美》(《人民日报》,年6月23日)。年2月5日,梁衡在《人民日报》发表文章《花果飘香的宾川》,当年的高考地理试卷题目就包含宾川的水果种植业等。据不完全统计,“梁衡散文”近年被当作中考语文阅读理解考题的文章有:《文章为思想而写》(年·山西太原)、《书与人的随想》(年·山西太原)、《享受生命》(年·山东潍坊)、《人人皆可为国王》(年·四川巴中)、《匠人与大师》(年·河南)、《母亲石》(年·江苏连云港)、《匠人与大师》(年·广西桂林)、《丰收岭绿岛》(年江苏无锡)、《夏》(年益阳中考语文试题)、《沙枣》(年北京中考)、《背书是写作的基本功》(年江西省中考)、《霍山红岩》(河南)等。
现象背后,是梁衡对文章传统的接续与进阶。
二、文章传统的传承延展
文学界的散文创作早已进入某种尴尬境地,一方面,纯粹的职业散文写作者在急剧萎缩(主要指高水准的创作者),很多创作者自身已经失去探索、试验和尝试的动力,难以突破自己,超越自己。另一方面,散文在被来自跨文体的写作者攻城略地,以及被各种低门槛的涌入者鱼目混珠,面目模糊。
更何况,“散文”的概念本身就是模糊的,无法说清其内涵与外延,无法界定作为文体的“散文”与其它问题相比,其边界何在。
王梦奎曾说:“考察近代中国文学史,散文发展的主流始终是同社会政治和思想进步的潮流相呼应的,有成就的作家很多都是社会发展和变革的积极参与者,他们作品的社会意义也因此而增加。梁衡的散文继承着这种优良的传统。”他所说的传统,更多偏重“文以载道”的传统。
而“梁衡现象”揭示的还有一个传统,就是文章写作的传统。在这个层面,教材的大幅收录,试卷的高频采用,至少提供了一个参照。
1、重新理解“文章传统”
理解“梁衡散文”,“文章”的概念至关重要,“文章传统”更是贯穿其中。
关于文章写作,梁衡有一篇非常重要的文本,谈“一篇文章怎样才好看呢?”由此,他提出了“文章五诀”的写作主张:形、事、情、理、典五个要素,我们可以称之为“文章五诀”。其中形、事、情、理正好是文章中不可少的景物、事件、情感、道理四个内容,又是描写、叙述、抒发、议论四个基本手段。四字中“形”“事”为实,“情”“理”为虚,“典”则是作者知识积累的综合运用。
他进一步阐释:“(创作)手法必须有变化。最常用的手法有描写、叙事、抒情、说理等。如就单项技巧而言,描写而不单调,叙事而不拖沓,抒情而不做作,说理而不枯燥,文章就算做好了。但更多时候是这些手法的综合使用,如叙中有情,情中有理,理中有形,形中有情,等等。所以文章之法就是杂糅之法,出奇之法,反差映衬之法,反串互换之法。”[1]
这个写作主张,其实就是对“文章传统”在方法论层面的重新理解与高度提炼,来自梁衡散文创作的经历与认知,又反过来影响甚至统摄其散文创作。在宏观层面,“文章传统”可与“文章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。”(曹丕《典论·论文》)相衔接,微观层面又与梁启超、叶圣陶、唐弢、夏丏尊以降的文章修养相沿袭,进而言之,对话题选择的重视,对写作目的的反思,对语言推敲的专注,对修辞锤炼的讲究,对思想表达的思索,都是“文章传统”所在意的范畴。
值得注意的是,梁衡谈“为文之道”,绝大多都是采用“文章”——当然,从诗歌、散文、小说的分类来看,散文的创作逻辑也是最符合文章传统的。
2、精心选择“文学意象”
如果说“文章传统”是梁衡散文创作的灵魂的话,那么,“文学意象”就是重要的创作抓手,其中所蕴藏的象征与寓意,都是通往文学的通道。
在梁衡的散文创作史中,不但“文学意象”随处可见,对“文学意象”的运用更是愈加娴熟。
其写瞿秋白的代表作《觅渡,觅渡,渡何处》中,“觅渡”这一概念的来源,正是瞿秋白故乡江苏常州的觅渡河:纪念馆本是一间瞿家的旧祠堂,祠堂前原有一条河,叫觅渡河。一听这名字我就心中一惊,觅渡,觅渡,渡在何处?瞿秋白是以职业革命家自许的,但从这个渡口出发并没有让他走出一条路。并进而得出“探索比到达更重要”、“哲人者,宁肯舍其事而成其心”的评价——这种评价,已经超越了之前单向度的政治评价,从人生意义上给予瞿秋白价值的坐标。
在一系列的“红色经典”散文写作序列中,“文学意象”不仅是拉进与读者距离的载体,也是将理性思考具象化的写作方法。比如,写毛泽东,他选择的是延安的“窑洞”(《这思考的窑洞》),写邓小平,他选择的是“小院”和“小路”(《一座小院和一条小路》),写中国共产党,他选择的是“小船”(《一个大党和一只小船》),写西柏坡,他选择的是“红毛线,蓝毛线”(《红毛线,蓝毛线》)。
同样,在《树梢上的中国》中,“左公柳”意在纪念左宗棠,“沈公榕”将淡化出历史舞台的沈葆桢重新推向公众视野,“重阳木”再现了彭德怀最为悲壮的历史片段。
尤其是,将一系列的“古树”作为人性与历史共同搭建的舞台,作为线索,作为精灵,和中国的历史年表,与那些忽明忽暗的历史人物,一一勾连起来,显示出作者独特的审美取向。
3、着力延展“文脉谱系”
在“文脉谱系”的文学创作中,自然文学一直是一个永恒的母题。在当下,不少作家为此做出极大的努力,不管是早期呐喊“伐木者,醒来!”的徐刚,还是近年孜孜于新疆牧场风情创作的李娟,以及致力于美国自然文学翻译的程虹教授,都可圈可点。
此外,就当下的散文创作谱系而言,小说家阎连科的田园散文创作,苇岸的自然散文创作,与梁衡的自然生态散文有异曲同工之妙。阎连科在《北京,最后的纪念》中,耐心地书写《一畦芹菜的生长史》,《一棵丝瓜的前缘今生》,想象《一把铁锨的命运》,《一张锄的新生命》,感叹《对一棵失去的槐树的追忆》。
苇岸所记录的《大地上的事情》,为年的“二十四节气”所作的散文画像,被誉为“大地写作者和践行者”。
共性之处在于,在自然中挖掘出人文的精神,又以人文契入自然的生态之中,在共生共存的理念下,赋万物以灵魂。
而梁衡的“自然文学拼图”不仅独具特色,更拓展了其创作边界。
就自身创作史而言,《树梢上的中国》中的系列创作,不能简单视为梁衡散文的延续或转向,更是对自身的创作经验的整合与超越,“人文古树”中可以看到“名山大川”的影子,也可咂摸到“人杰鬼雄”的人生况味。
就散文创作界而言,中华“人文古树”系列散文创作,将这一主题引入新的空间,他借由“人文古树”这一题材切入,还提出了“人文森林学”的概念,冀望把森林保护从自然层面上升到人文层面。
三、文章传统的身份意识
年年底,江苏文学批评家张宗刚在勾勒该年度江苏省的散文创作时,采取了一个“身份”的视角,即,将散文创作的格局与发展,从创作者的身份或社会角色进行解析。
他的分类主要是四类,教授的学者散文,历史作家的文化散文,诗人的散文,和小说家的散文。[2]
江苏的散文创作,也是全国的一个缩影。一般理解,“身份”的跨界,能为其他题材“嫁接”新鲜的元素与基因,对于散文这种常被冠以“形散而神不散”的文体来说,包容性与延展性极强,更多“身份”的涌入,为散文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活力。
在梁衡散文创作中,则体现为多种“身份”以及“身份”背后创作意识的重叠与融合。
1、记者为文的现场意识
梁衡是记者出身,“记者”的职业特点是“现场意识”,到达现场,返回现场,并把这作为思考的起点,写作的始发站。
在代表作《觅渡,觅渡,渡何处》中,开头就写到:“常州城里那座不大的瞿秋白的纪念馆我已经去过三次。从第一次看到那个黑旧的房舍,我就想写篇文章。”行文常见现场的句子:“我在这间旧祠堂里,一年年地来去,一次次地徘徊,我想象着当年门前的小河,河上来往觅渡的小舟。”
在《这思考的窑洞》中,窑洞的“现场”比比皆是:“我从延安回来,印象最深的是那里的窑洞。”“当三年前,我初访延安时,这熟悉的土窑洞却让我的心猛然一颤,以至于三年来如魔在身,萦绕不绝。”“我看着这一排排敞开的窑洞,突然觉得它就是一排思考的机器。”“我在窑洞里徘徊,看着这些绵软的黄土,感受着这暖融融、湿润润的空气,不觉勾起一种遥远的回忆。”
在另一篇写《康定情歌》作者吴文季的散文中,“现场”的记录穿插全篇,乃至有了一些“游记”或“采访侧记”的色彩。“南国冬日,冒着凛冽的海风,我来到福建惠安,看一个给全世界留下了永远的爱,自己却没有得到爱的人。3年前,我到川藏交界的康定,无意中知道那首著名的《康定情歌》的发现整理者是一位叫吴文季的人,原籍福建惠安。以后就总惦记着这件事,今天终于有缘到访他的故居和墓地。”“那天晚上我就宿在康定城里。”“转过一个小坡,爬上一个山坳,终于出现一座孤坟。浅浅的土堆,前面有一块石碑,上书吴文季之墓,并有一行字:‘他一生坎坷,却始终为自由而歌唱’。”“我在墓边坐着,南国的冬天并不凋零,放眼望去,大地还是一样的葱绿。”[3]
在《树梢上的中国》的序言中,梁衡认为:“这(写作)无异于历史研究与田野考古。写一棵树常要来回数千里,采访三四遍,耗时几年。”[4]所以,这二十多篇“人文古树”的散文,几乎都是作者亲自到现场寻访提问得到的第一手资料,专门为采访古树而去,在现场寻找历史的踪迹,寻找创作的灵感。
比如,在《左公柳,西北天际的一抹绿云》中,他写到:“由西安出发西行,车驶入甘肃境内,公路两边就是又浓又密的柳树。这种柳,是西北高原常见的旱柳,它树身高大,树干挺直,如松如杨,而枝叶却柔密浓厚。”“那天,我到柳湖去,想穿越时空一会左公的音容。只见湖边星星点点,隔不远处就会现出几株古柳,躯干总是昂然向上的,但树身实在是老了,表皮皴裂着满是纵横的纹路,如布满山川戈壁的西北地图;齐腰处敞开黑黑的树洞,像是在撕心裂肺地呼喊。”
这些寻访或采访的过程,对梁衡来说,更像是一位记者,或者说回到了“记者”的角色。
2、政论家为文的问题意识
所谓“政论”,宽泛意义上可以理解为针对当时政治问题发表的评论,而“政论家”的特点之一,就是强烈的问题意识。
梁衡的文学成就,大多数人是通过阅读其散文了解的,其实他创作了大量的政论作品,比如在《文风四谈》中,他鞭辟入里,批判种种现实中“假大媚空”的文风陋习。
这种“问题意识”,同样贯穿于他的散文创作。
比较典型的是他的《假如毛泽东去骑马》,这是他近些年的代表作之一。他从毛泽东50年代末、60年代初的一句话入手:“我就是想骑马沿着两条河走,一条黄河,一条长江。如果你们赞成,帮我准备一匹马。”“自从看到这几则史料,我就常想,要是毛泽东真的实现了骑马走江河,该是什么样子?”
“我们设想着,当毛泽东骑马走江河时,对他触动最深的是中国农业的落后和农村发展的缓慢。”“这次,毛沿途一路走来,看到了许多年‘大跃进’留下的半截子工程。”
“我猜想毛这次重到西北,亲见水土流失,一定会让他重新考虑中国农业发展的大计。”
“这次,毛一路或骑马或步行又重新回到百姓中间,所见所闻,隐隐感到民间积怨不少。”
“在黄河流域,主要是勾起了他对战争岁月的回忆和对老区人民的感念,深感现在民生建设不尽如人意,得赶快发展经济。而走长江一线更多的是政治反思,是关于在这里曾发生过的许多极左错误的思考。”
作为散文,在行文中思考的都是非常严肃的政治决策问题,梁衡认为:“这样的假想,是对历史的复盘,也是对再后之人的提醒。历史不能重复,但是可以思考,在思考中寻找教训,捕捉规律,再创造新的历史。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悲哀的民族,一个犯了错误而又不知反思的民族是更悲哀的民族,一个学会在失败中思考的民族才是真正了不起的民族。”[5]
类似的问题意识,在《树梢上的中国》中则表现为对生态保护的担忧,对人文古树生存处境的焦虑。
3、学者为文的学理意识
梁衡散文中常使用“判断句”,涉及对历史认识的重新发现,重新评价,而史料是否确凿,史识是否正确,都是极大的挑战与考验。
梁衡为文,下笔谨慎而稳健。曾有记者提问说,梁衡笔下的这些伟人,其实大家都很熟悉,要写出新意,可以说非常之难,为什么梁衡总有新的角度,总有新的史料,而且还总有独特的哲理思考,为什么总是梁衡在发现?
对此,梁衡的解释是:“《大无大有周恩来》这篇文章前后经过了20年。周恩来是年去世的,年在中国历史博物馆第一次办周恩来遗物展览,我那时候在太原工作,专门坐火车去看那个展览。从年开始搜集资料,到年发表这篇文章,整整20年。这中间有个变化,我工作调到了北京,到了新闻出版署,接触的资料就更多了。写瞿秋白的那篇《觅渡,觅渡,渡何处》,前后是6年。”[6]
学者董岩认为,梁衡在“理论方面,已发表《文章五诀》,提出了形、事、情、理、典的文章做法。在文学创作和理论研究方面,都日趋成熟和完善。在这些文章中,大都遵循着这样一种结构:以具体、生动的形或事为切入点,以‘我’的视线为脉络,通过梳理人物复杂的史料,展现精神世界,并实现历史与现实的跨界对话。”[7]
在《树梢上的中国》中,梁衡首先为“人文古树”树立标准,然后依次展开选择与写作:“纵向看,其事必为记录历史的里程碑;横向看,其貌必为本地区的一个坐标。”
正如梁衡自己所言,自己的作品是文学的外衣,学术的内容,“文学为体,学术为用”。“30多年前,我曾出版过一套《数理化通俗演义》,那是用文学翻译科学;后来又写了不少政治题材的文章,是用文学翻译政治;现在是用文学来翻译学术,或者是从学术中拎出一条文学的彩线,学术的天地也居然这么美丽。”
四、文章传统的进阶超越
文学中赓续“文章传统”,对创作者来说,在文无定法与文有规范之间寻找到平衡点,对读者来说,尤其是对于学生来说,则提供了某种可学习性,可借鉴性。
当然,散文作品或文学作品进教材,说明符合教材的某种评价标准,但并非对文学的唯一标准,或最高标准。换句话说,也可以理解为,散文作品或文学作品进教材,是不是一种评价标准?如果是,这个标准是什么?如果不是,为什么?
1、传承传统,摆脱模式痕迹
对这种传承,也存有一定的质疑。梁衡早年曾对杨朔散文提出质疑,指出“杨朔模式”的两个特点:内容上的虚幻性与象征性,结构上的稳定性,即“物—人—理”的三段式结构。同时,指出“杨朔模式”的本质是假,是一个叫人“忘记自我、为空头政治服务的假模式”,造成的流弊是模式化、僵硬化,使散文的艺术之路越走越窄。[8]
有论者认为,梁衡的散文是否存在一种新的创作模式。笔者也认为,伴随着梁衡散文的成熟,其风格也大致的显现出一个脉络,同时也凸现出两个相对难以协调的矛盾:作品文体的同构化倾向和理性立场与审美冲动的失衡。
然而,这种倾向与失衡,并不意味着所谓的“梁衡模式”。如果结合梁衡近年来的散文创作,尤其是《树梢上的中国》中的系列散文来看,更是梁衡的一种进阶,早已摆脱模式的痕迹。
在《华表之木老银杏》《万里长城一红柳》《死去活来七里槐》《百年震柳》等篇章中,叙事自然,行文自由,不但没有同构化倾向的色彩,在理性立场与审美冲动之间也游刃有余。
2、工而自然,超越形散神聚
散文创作,一般认为其核心原理在于“形神而神不散”,或“形散神聚”。对梁衡而言,则更多地体现为“工”与“自然”的平衡。
文学批评家谢有顺曾有一个解释,认为“梁衡的散文能一再入选中学语文课本作范文,我想,主要是因为他的散文多符合规范,而少随意和恣肆,适合于中学生模仿学习。而他的政治散文之工,则主要体现在独特的视角和情理的交融上。”
由此,他提出了一个散文创作的关键命题,“我相信,多数的散文作者,都面临着如何在自由与雕琢、潇洒与匠心之间找到平衡点的困惑。散文写作的难度正在于此了。”
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:“法在无法之中,情在自然之中,这可谓是散文在自由与求工之间的完美结合。散文写作要想越过工巧,直达无法、无技巧的天然之境,那是幻想。散文也需要用心经营。”[9]
至少最近十年,不管是以《假如毛泽东去骑马》为代表作的系列政治题材散文,还是以《左公柳,西北天际的一抹绿云》为代表作的“人文古树”系列散文,可以看出,梁衡在这一命题上着力破解,“在自由与经营(工)之间徘徊,寻找二者的平衡,以达潇洒自然之境。”
在这些文本中,“叙事”更为洒脱,修辞若隐若现,“抒情”极为克制,感叹收放自如,“描写”注重细节,刻画状若绘制,“议论”一针见血,评判入木三分,“用典”恰到好处,契入字里行间。“大略如行云流水,初无定质,但常行于所当行,常止于所不可不止,文理自然,姿态横生。”(苏轼,《答谢民师书》)——“行于所当行”,是如同行云流水的自由,“止于所不可不止”,是注重自我克制的经营。
而“经营”则更多体现为超越文本,“人文古树”系列本身即为一种“经营”,从标准的拟定,到古树的寻觅,“经营”无处不在,但又自然而然,顺理成章。
3、追求经典,注解文无定法
理解“梁衡散文”与“梁衡现象”,有一则他的诗歌与散文可以辅助。
诗曰:“文章从来无中求,耻踩前人脚印走。语不惊人死不休,篇无新意不出手。”
散文是《说经典》。他阐释自己所理解的“经典”:“经典所以经得起重复,原因有三:一是达到了空前的高度;二是有绝后的效果;三是上升到了理性,有长远的指导意义。经典不怕后人重复,但重复前人却造不成经典。”
文学创作上,何谓“经典”?梁衡将文章的作法分为文法和章法。文章的好坏,取决文法和章法运用的水平。文法主要包括字、词、句、语法、修辞,章法主要包括立意、境界、五诀(形、事、情、理、典)、意象、标题。
在写作目的上,他推崇“两为”,文章为思想而写,为美而写。从《树梢上的中国》,倒推梁衡的散文创作史,可以看到一系列文学探索背后的文学抱负,以期达到“个人的深度”(克尔凯郭尔语)。
可以说,这种“经典”意义的追求,是梁衡持续创作、持续创新的动力之一。
参考文献:
[1]梁衡:《文章五诀》,《人民日报》,年1月10日
[2]张宗刚:《文学大省的散文气象》,“江苏文学”